/ac 行尸走肉

《蚀》09

all姜性转


最近都在乱写一通


张翼娶妻娶得很晚。母亲一直自持留侯之后,不管是自己选的是是母亲自己挑的,每每到了谈婚论嫁时总是会弄出那么点幺蛾子折腾得不了了之。最后已经无力到横了心打算光着过一辈子,结果母亲千挑万选的那位世家小姐,却比他小了十几岁。婚宴结束后,他实在是看不惯少女娇小身体套着宽大礼服的模样,忍不住摆着手开口道。
“我岁数都能当你爹了,以后还是分房睡吧。”
没想到妻子听了后却惶恐万分,当场伏在地上,深深叩头。
“妾愚钝,望夫君日后多多包涵。”
这句话被她一字一顿,清楚地从口中吐出,不知曾被娘家要求她练习了多少次。本来已经决定转身就走,话却在张翼心里回荡。他扭头看着不肯抬头的妻子,除了把她扶起来后叹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只是虽说幸好妻子温柔贤淑,娘家却在婚前刻意隐瞒了女儿的身体状况。延熙元年时,不幸就降临到张翼的身上。她开始时常整日捂着手帕用力咳嗽,刚生完孩子就立刻染上了风寒,咳嗽变成咳血。请来的医师看到她都摇着头,遗憾地对张翼说,大人赶紧准备办后事吧,留下他独自呆呆地站在床边。
他望着昏迷不醒的妻子和刚出世儿子,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
妻子死前万分愧疚,说是自己耽误他,总是不停地向他道歉着。但张翼很清楚她是根本没办法为自己婚事做主。他那时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对谁如此耐心过,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她,告诉她身体不好不是她的过错。然后儿子满月的前一天,妻子就跟着香消玉殒了。
满月礼不得不变成葬礼,他没在任何人面前流泪。人们只当是他对相处不满两载就过世了的妻子本就没有感情,反倒同情他的遭遇。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反正妻子也不是他自己选的。可是这么想心里却得不到任何宽慰,一直不肯原谅母亲。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某一晚,张翼带着已能字的儿子,打算在妻子生前的房间就寝。他在黑暗中又看见妻子在铜镜前端坐着,似乎在努力想让自己苍白的脸看上去有点血色。他下意识慢慢靠近,却伸手抓了个空,然后妻子立刻就消失了。
哪怕只相处不过一年,也是至亲的人。亲人在自己面前过世,比在战场上看见并排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尸体还要痛得刻骨铭心。
张翼在妻子去世后头一次难过得哭了出来,把年幼的儿子紧紧抱在怀中,儿子却出奇的安静,一言不发地用着小小的手替他抹泪。他想要发誓不再忍受那种痛苦。可乱世之中谁都身不由己,谁都无法肯定保全性命。
就好比姜维会答应他,也不过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兴许是前一天想到亡妻,张翼睁眼时姜维正坐在席子上背对自己用手指解着他打了结的长发,好像和记忆里的身影重叠了。屋外天都没亮,他每天都折腾到很晚,而总会趁早先赶回自己府中……却不见他差一分精神。姜维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
“怪了,你今天倒是醒得挺早。”
“雷声大,被吵醒,我睡不着了。”张翼扶着发疼的脑袋坐起来,阴雨会让他身上的旧伤感到疼痛。况且身体里还残留着宿醉的恶果。爬了几下竟没爬起来,他又给缩了回去。“外头在下雨吧?你等雨停了再走。”
“春日小雨如丝,不用伞也罢,反正怎么说回去都该洗头。”
他淡淡的声音传来,但看样子梳头梳得很艰辛。房里没梳子,能用上的只有手指。张翼忽地想起他头发打结的原因,不免有些面红耳赤。
“可今天又不用上早朝,你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
“昨天还丢了好多公务没管。而且仲权不是告病了吗?拖了快十天,我得去看看他。”
“……这种事明天再去也不迟。”
姜维似乎对他难得要留自己感到稀奇,毕竟每天早上他都是一个人醒来一个人走掉。于是洗过脸,两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不过却见张翼板着脸。
“不过别以为我原谅你了,还没跟你算好账。就当我不追究你骗我那件事,昨日坐车时你为何瞪我?”
“啊?什么时候?”
“你是姜,别装蒜。”
听张翼这么一说,姜维才明白过来,他不由笑了。
“我哪里是在瞪你,我瞪的是你身旁的董厥。他怎么最近好像跟你缠上了?你们昨天去干嘛?”
他想想也不必隐瞒,便把在谯周等人骂他的事说了出来。反正姜维也习以为常,不过得知是去了丞相府时他还是皱了眉头。
“阿瞻却是跟谯周那种人越走越近……所以你们聚个众就是为了骂我?”
他连忙辩解:“我也没想到啊,我那时……反正是稀里糊涂被拉过去了。”
“……算了,我不追究你。反正在你们高贵的荆益人士眼里,除了陛下的刘氏宗亲,其他人不过是不同等级的外来贱民,千方百计了要阻止丞相和我这北伐大业。”
“要骂直接骂,别带拐弯抹角。”
姜维对他的怒火视而不见。“不过陛下这次可是当即答应的,反正也根本无力回天。想必陛下自己心里也是对克服中原跃跃欲试。”
张翼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以刘禅的性格怎么可能喜欢北伐。可这是他蛰伏四年后的头一次出兵,难得一见他兴奋成这样,张翼还是把话吞了下去。或许自己想的才多余,从古至今也没几个君上要残害忠良之事,毕竟刘禅还不至于昏庸到敌我不分的那种程度。
他前一夜酒喝得难受,早上只能让厨房弄点稀粥。捧着碗刚准备下肚,仔细想却发现事情根本不对。
“不对啊,明明都是你的问题,怎么每次到最后都变成你来追究我?”
却听姜维噗笑一声,又扬着下巴。“可能虽说你我看似半斤八两,我却还是稍胜你一筹吧。毕竟你这样的人占上风总会造成极度膨胀自信,久而久之变成自负。骄兵必败而马失前蹄。无非就是这个道理。”
“满口胡言。”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个屁,张翼激动地差点没握住碗,他又刚想说些什么反驳满脸得意的姜维,就在这时屋外响起旁人之声。
“主人,大公子回来了。”
他睁大眼睛。“微儿?”儿子连过年都没回来过,然而他首先却想到的是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将军。急忙丢下碗把他从席上拉起来。
姜维却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儿子而已,他回来你急什么?”
“开什么玩笑,不能让微儿看到你!快,从后门走。”
“走也来不及了。”
“那就躲起来!”
“哎…看到我又怎么样?你这儿子精得很,就算我躲起来也没用啊。”
却还在推搡时,已经有个人风尘仆仆地从外而来,随着鞋上带进来的泥水能闻到和屋外一样春雨的气息。
“爹!我回来了!爹……”冲进屋的年轻男人的动静戛然而止,他喘着大气,把目光投向他们。然后反应过来,最恭恭敬敬地先向姜维颔首。
“张微见过大将军。”
“今日并非堂上,大公子不必如此拘礼。”
姜维忙应他。他没见过张微几次,但印象里是个头脑异常聪慧的孩子,五岁熟读《左传》,十岁便把五经倒背如流。此时也睁着那双像极了父亲的漆黑眸子在二人身上灵活转动,但随即眼里开始闪着亮光。
“正好,大将军在这里我也好说话。爹,我有件事您必须得答应我。”
张翼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刚回来鞋都不脱就跑进来,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要我答应你什么?看你把家生早上才辛苦拖干净的地板踩成什么样了?”被父亲这般怒斥,他才慌慌张张又跑出去脱了鞋再进来。
“我好了!爹。”
“什么好了,我问你,你不是跟霍弋将军待
在南中吗?怎么跑回来了?”
“过几天寒食节啊,霍将军念我几年没回过家,所以让我回来孝敬您和娘。”
张微的话让张翼心头一紧,屏着呼吸偷偷看了一眼身侧的姜维。结果他却没什么反应,抱着胳膊脸上一直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好些年没去看过她了。”于是自己只得发出低语,跟着赶紧将话锋一转。“刚刚急匆匆要我答应你什么?”
“爹……不,父亲,我都二十有五了。”
张微说到这儿突然变得吞吐起来,见张翼眯起双眼看着自己,他便低下头,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然后呢?”
“当初跟我一起去念太学的人,好几个人家孩子都能走路了。”
他看似老实,实际上却又在偷偷给姜维使眼色。姜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对他示意而点头微笑。
张翼却不见二人的小动作。“我当你要说什么……这种事你急什么?你祖母不是有给你在张罗吗?”
“我不要祖母替我找,你是我父亲,有给我做主就行了。”
“你倒是会给我省心。”张翼笑起来,“好吧,你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只要家世清白,爹托人说去,保管帮你娶进门。”
“不、不用……”
“不用?”
“我已经带回来了,就在府外候着呢。”
“是吗?哪家姑娘还能这么主动的?真是少见。”
见平时顽钝刻板的父亲奇迹般并未生气,甚至有些面露喜色,张微以为事情得到解决了,一下子抬起头。
“我这就让她进来!”
结果还是姜维反应稍微快。“等一下,大公子,先别心急。”他连忙伸手拦住。“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决定要娶人家,还没说定呢,不能随便领进门的。”
“这、这样……”
“不用带进门,你说说看就好,她是哪里的?成都谁家的女儿?”
“是南中的…爹,南中牂牁郡,兰县人。姓……姓孟。”
张微没料到张翼会变得这么快,看见父亲突然脸色铁青,从小的经验和本能告诉他赶紧逃跑能跑多快是多快,结果自己没来及躲开,又是一巴掌糊在脑门上。
“你傻吗?成都那么多好人家的女儿,你看不上谁,偏到什么南中找老婆?”
他几乎每说一个词就揍张微一巴掌,差点要拿拳头打他。被眼疾手快的姜维拉住胳膊,拳头才没落在张微脸上。姜维劝道:“南中有什么不好。伯恭,你先去见一下就是。就说关家的三公子,我虽没去过南中,不过他一直都跟我说那里姑娘长得水灵,自己都讨了两个。”
“那家伙眼瞎,还水灵呢,明明个个都晒黑得要命。你是不知道那个破地方,蛮荒之地,民风彪悍,那些女人既泼辣又刁蛮。而且我们张家是当年堂堂留侯张子房后人,你又是独苗,怎么能娶一个夷族女子?你让她走,我是不会让她进门的。”
“爹,南中也是我大汉疆土啊。而且她虽然姓孟,但母亲却是汉人。”被呵斥了满头的张微小声嘀咕道,“我看爹是当年驻守南中吃尽苦头才这么说的吧。”
“我吃了什么苦头?不就是刘胄起兵造反,我没打下来被朝廷召了回去吗?”
接着父子俩又开始顶嘴。毫无疑问现在跟张翼顶嘴情况反而会越来越糟糕。但张微也急到不行,失去理智。在未见父亲前精心准备的那些可能会说服他的措辞被抛到九霄云外,心急之下,竟在父亲面前哆嗦着双腿跪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脸上滑落。
看见儿子哭,张翼似乎有些害怕。他伸出手想把他从地上拉起,却不得不为了当父亲的面子咬牙切齿地又把手了回去。
“我又没骂你,你哭什么?从小就这样!我一跟你说话你就要哭,以前念你年幼不多说,现在你还是不是男人?难道若非那个夷族女子你就终生不娶了吗?”
本来就在哭,听见张翼恶狠狠的话,张微的表情更加扭曲。
“我……非她不娶。”
“……”
空气突然沉静下来。张翼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无可奈何,看见自己一手扯大儿子低垂的头颅,另外一只早已握成拳头的手始终落不下来。
张微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姜维。“而且如果爹不同意,我就把你跟大将军的事情捅出去。”
张翼一听,脸立马红至耳根。不想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姜维听了却笑出声,接着对上张翼瞪圆的眼睛,又连忙收起笑脸干咳一声。
“大公子,你这就不对了。虽说我倒无所谓,这样省得每晚还得偷偷摸摸从后门进来。不过你爹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你说出去恐怕他会打死你。”
听了姜维劝言,张微咬住嘴唇怔怔地低头看着地面。
“打死我就打死我吧,反正长到现在,什么事都是爹给我做主的,命也是他给的,他收回去不是理所当然吗?”
就这样双方又开始僵持着,只不过这次是连呼吸都能听清的沉默。良久之后,张翼把手重重放在他头顶上,缓缓从嘴里吐出一句。
“带我去见她。”
见他们走后,姜维才抱着胳膊悠悠晃着身体重新坐好,他一摸碗里的粥已经凉透了。劳烦了门口的下仆连张翼的那份拿去重新热了一遍才吃下。刚吃完擦嘴,便见张翼已经回来,脸上一扫阴霾。
“粥又拿去热了,来把早饭吃了吧。”
“啊,哦,我不吃了。”他坐到书桌前匆匆研磨,摊开一卷空白的竹简。
“你在写干什么?”
“给那霍弋写信啊,明日和聘礼送去他那,让她查查这姑娘家世真伪。如果是真的就再请他做媒将聘礼送至兰县县令孟家。微儿不可能有胆子从南中跑回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事,肯定是他霍弋怂恿的。”
“见到了?”
“嗯,没近看,倒也能看清楚。”
“变脸这么快,看样子你儿子找了个绝世美人。”
“没那么夸张,不过白白净净的,尚且能看而已。我想了一下,微儿喜欢的话就算了。”他偶然想起什么,停下笔抬头冲姜维一笑。“不过若以伯约的相貌为基调却远不如你就是。”最后洋洋洒洒写满了竹简,又朝未干的字迹轻轻吹气,最后急不可耐地卷起来交给了下仆。“正好,你陪我去库房选选,看送些什么比较适合。这种事我一人拿不来决定。”
于是三日后,张微热泪盈眶地带着谢礼拜访了姜维。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不肯抬头。

“大公子那日真是好演技啊。而今日就不必再演了吧?”
他知姜维不过打趣自己,反倒把头埋得更深了。“出于无奈只得出言诋毁大将军,还请大将军恕罪。”
“没什么。大公子,我不过只是顺手推了你爹一把。最终会允许你娶亲到底还是你爹的意思。那日他心里本就是同意的,只不过碍于身份不肯一口答应你而已。他那个人对谁都非常苛刻,你娘早年去世,他唯独最宠你,所以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孝敬他。”姜维蹲下来,视线与张微齐平,露出微微寂寞的笑容。“不过,正因妻子是你自己挑的。日后无论有何变故,你都怪不得你父亲。当然更是得与她相互扶持,患难与共,她也应做到如此。你可得想好了。”
“多谢大将军。当日决心将她先带回家时,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同她过渡过此生了。大将军刚刚那番话,张微更是谨记于心。”
送他出门,见他欢快跑出去的样子消失后,姜维抬头看着苍空,非常遥远,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吸了进去。
我也想要过吧。
他轻声在心里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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