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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10

all姜性转



依旧是不知所云的东西





自从儿子为了成亲而留在成都的府中后,姜维就很识趣地歇了很久都没去打扰过张翼了。更何况张翼更是忙于给独子张罗婚事,大到大婚礼服,小到婚宴用的酒,都由他自己亲手挑选。虽然张翼也有邀请他一同陪自己去商定彩礼之事,不过都被他给拒绝。因为目前有另一件事让他更加困扰。
这年益州春天虽然开春得早,回温很快。可从寒食节不久前就开始的连绵细雨一直持续了几十天。虽说春雨贵如油,但眼看着都要立夏了,雨还不见消停。阴雨的持续让益州的农作物生长得很慢,尤其是夏作物。小麦正值孕穗期,结果过了都快大半个月过愣是连麦穗的影子都没有,再仔细去看,却发现小麦已经连根烂死在了土里。姜维原本还指望今年能有个好收成以保证后勤军粮充足,可这个样子连百姓们自己都吃不着饭,要如何缴粮,自己更是如何带兵?
没有小麦,活血只能等初夏种中稻,不过中稻产量很小,况且食用麻烦,就算秋天收获也来不及去糠,没去糠的小麦能凑合着吃,稻米就根本无法下咽。他每天早起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都一筹莫展。结果就在这时刘禅还听信黄皓谗言,随便找了个巫女施了法,就算准无法收成是大司农失职,直接一道诏书就将孟光罢了官。

不想孟光竟欣然接受,等到姜维收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去孟府时,孟光已经卷好铺盖,府中人去楼空了。结果他只好又冒着雨,马不停蹄地在成都郊区赶了十几里地,才追上载着孟光和他一家老小的车。
姜维见到孟光连忙要拦下他。他请孟光留在成都,向他说明被罢官也不过只是刘禅一时冲动罢了。已经八十来岁的孟光便安顿好了家人在车中候着,步履蹒跚地走到姜维跟前后朝他下跪。
孟光是从刘备还尚未入川时刘璋手下的老臣,而他向自己下跪。姜维只觉心痛如绞。
“孟司农,您这干什么…您还随我回成都,我定向陛下谏言恢复您的职位……”
他想拉起孟光,又不敢使大力,老人的膝盖却仿佛和地面粘在了一起。“别叫我司农了,大将军,我已被革职,无力辅佐陛下。只望大将军日后多对陛下交心,未来能否兴复大汉…我们这些汉臣的希望就全拜托在大将军身上。”
“这些话,请您先起身,再好好对我说。”
孟光无动于衷,只是反手抓紧他的胳膊颤抖。
“大将军…大将军…伯约啊……”
他听见孟光如此抽泣念他的名字,一时不知所措。
“想不到最后愿意来挽留我的,只有大将军了。然而偏偏是你……你这样让我孟孝裕,何颜以对。这便是报应吧。”
“…什么?”
他和孟光并无过节,不知孟光说此番话的用意。
“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听信那贼人郭循谗言,害得费将军死不瞑目。如今还有人私下议论,说是当年是你杀害了费将军。谋杀朝廷贤臣,这等千古骂名最后竟然流落到你头上……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听到这两个名字时,姜维心中一震。就连孟光已抬起老泪纵横的脸时他也没有注意到。良久他才直起腰来,喃喃低语。
“如今也只有您才会这么想了。您当时虽说被仇恨蒙蔽双眼……况且您根本什么也没做,只不过被奸人小利用而已。但那郭循…郭循是我招降的,文伟之死也确实无论如何都与我脱离不了关系。此事既已成旧案,您便不需再纠结于心。骂名又如何?反正再等我死了之后,就随便人家怎么骂我吧。而如今只请孟司农可安心随我回成都,一同辅佐陛下。”
尽管姜维那么诚恳地说,孟光还是执意走了。他只能失魂落魄地坐在马背上,带着一种虚脱感回到家中。刚把马鞭交给了马仆,却继而想起什么,心中一震。又二话不说从马仆手中夺过鞭子策马而去。
东关秘书郎陈寿坐在侧殿里,刚在竹简上落下最后一个字。东关大体上坐北朝南,就算是侧殿采光也很不错,非常适合工作,要是能出太阳就更好了……他在这待了一天,屁股酸痛,就为了完成这卷竹简上的东西绞尽脑汁。尽管不是太满意……不过明天修改修改还是可以的。这么悠闲地想着,他吹干墨迹,刚一起身却有急促的呼吸迎面扑来,借着就是姜维那张的发白的脸。
姜维还是卫将军时陈寿在他府中做过主薄,他便时常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如今陈寿又被吓了一跳,平常口齿伶俐的他竟有些舌头打结。慌忙丢下笔和竹简。
“大、大将军何事?”
他想起他在自己上头时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便趁拱手行礼时悄悄向后退了几步。
“承祚,领我去东关。”
行吧,反正姜维从来都没什么大小。他擅闯东观也不是头一次,本身也没人敢去拦他。这些事连陛下也都由着他来。
不过尽管如此,姜维并不是会时常来东观,就算来了也不过是想看当年诸葛丞相留下的材料,对其他东西则视而不见。陈寿猜他又要对着诸葛亮的笔迹发一下午呆,便想把门关上退去。却意外看见今日的姜维走向了别处。
只见姜维从一叠竹简下抽出一张纸,摊开看了很久。随后却将纸紧紧按在胸口,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之后过了很久才放了回去。陈寿不敢上前询问,不过难得姜维会对除了诸葛丞相以外的东西感兴趣……陈寿决定等送走了他之后,再回去好看那张纸上到底记载了什么东西。
可他越想越不对,东关里的藏书资料是分好类的,锦帛归锦帛竹简归竹简,纸更是归纸。为什么纸会被塞进竹简里?陈寿送走姜维,连忙掉头又折回了东观,凭着记忆找到刚刚姜维落脚的地方,却把那里的架子翻了个遍也没有看见那张纸。只有写着一堆主人曾为大汉抛洒热血,却已变成故人的名字。
他确实看见姜维把纸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还好过了立夏,天终于开始放晴了。但那之后,却传言连连下雨是因汉大司农孟光失职,孟光走了,老天爷就立马高兴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夸刘禅何等英明。姜维只能瞪着那玉座上的和旁边的二人,心里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病榻上的夏侯霸,没想到非但没得到他的安慰,反而被他责备多管闲事。
“伯约,我说句难听的。你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那孟司农看得这么开,对他来说未尝不可。”
段谷大败时,夏侯霸受了很严重的箭伤。从那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尤其今年春天,那场过久的小雨尚未降落之前。他终于不得不告病退朝,至今几个月连大门都没有出去过。每天只能半躺在床上,也不躺下入眠。因为医师告诉他平躺会加重病情,若是不被注意,很可能一觉睡过去便命在旦夕了。最近偶尔连稍微动一下都喘不过气。他原本是小巧五官也尚算立体的脸,如今双颊青紫,额头和下巴都肿胀起来。
姜维每隔几天就会抽空来看他一次,也没有其他人会再来看望他。这夏侯府也算国舅府,夏侯霸的两个侄女都先后嫁给了刘禅做皇后,可府中只有个婢女伺候他起居。分明无法下床,连吃饭对他来说都是件耗费大量体力的事情。姜维本也想反驳他,可见他不过说一句话,脸色青紫得更加明显。又低头闭上了嘴。过了很久觉得尴尬,才不免打破沉默。
“……对了,仲权。伯恭有来看过你吗?”
“他?”夏侯霸干笑一声。“他不是忙着他宝贝儿子的婚事吗?怎么可能来看我?况且……”他望着手中一直紧握的药囊,这种药囊的气味能稍微缓解他的呼吸困难,然后把药囊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年愿与我结交也只不过是想能同你好,如今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需要我罢。”
“……我这就回去骂他。”
“你骂他什么?他本来就没做错啊。我是曹魏降将,一无所有,跟我结交有什么好处?”夏侯霸冲他而笑。“你回去转告他,只要他别把我那两尾鱼养死就行了。”
“什么叫你的两尾鱼,那鱼是我精心挑选的。”
“也是我拿去送给他的。”
“…”
“当时没我你能亲自送到他手上吗?”
“……”
看见姜维被自己驳得撇下嘴的模样,想夏侯霸抬手去摸他的头发,但胳膊硬是僵在半空怎么也抬不起来。于是已经悬在脸上的笑意只能聚为叹息从口而出。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这副样子也无力再去管其他任何事。你和伯恭…于情于理都不要再像以前那样相互对峙了。你也看到,大汉现在外忧内患,你自己在朝中都举步难安,可千万不要在这时候被小人钻了空子。”
“放心吧,这个我心中早就有数…本来也就不要你管……”被刺到痛处,姜维皱起脸。“所以说我怎么觉得多管闲事的人好像是你才对。”
“哎呀…那就扯平了不是?”夏侯霸盯着姜维的脸笑道。“总之,你能记得我的话就好,不嫌麻烦,也帮我转告给伯恭。”
“不过仲权,你没问题的,我感觉你这次能好起来的。所谓九死一生,不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这不是你感觉就可以的……”
“然后秋天就随我出兵,去打邓艾,打司马昭。”
“我倒是想……”夏侯霸感慨万分。“我还想再看看洛阳的花呢。你也见过的吧?洛阳的花,就开现在这个时候,开得可美了。”
“那说点近的,张家大公子大婚,六月初一,你可能去?”
“……不能去我也让人抬着过去,总行了吧。”
他听完脸上便是今天头一次绽开微笑。
“既然你也是如此想法,就给我把药喝了。”
姜维将放着碗的托盘推至他面前。这是先前侍女来喂他他却死死不肯下肚的药,因为实在是太苦了,苦到喝了再吃甜糕,那股药味始终在嘴里散之不尽。
他本身就怕苦,宁可死也不想喝这么难喝的东西,更何况喝了很久自己的病都不见一点起色。侍女就像劝小孩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劝他喝药,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还拿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最后侍女无奈端着碗一声不吭转身走人。夏侯霸知道她不好在自己面前发作,其实是生气了。
结果不知姜维为何将那碗药弄来了,是侍女对他说的吧……夏侯霸还是不想喝药。手却不随脑子使唤,向药碗伸去。
“要喝?”
“……嗯。”他轻轻点头。
“那你刚刚为何惹朱青的生气?她都哭了,一边哭还一边往灶里扔柴火,给你的药加热。”
朱青是侍女的名字。
“侍女送的药,和你堂堂汉大将军送的药能一样吗?”
“我让朱青来喂给你。”
那位侍女照顾自己没有什么问题,可以说没有她的话自己早已是个狼狈的废人了,现在起码是个整洁的废人。夏侯霸想了一下,叫住打算起身的姜维。
“算了,别麻烦她,我自己来喝吧。”
“可朱青说你拿不动碗,要怎么喝?”
“不是还有伯约在吗?”
“我倒是不介意。”姜维听了他的话虽然小小地出了神。也不算犹豫便端起碗,神情自然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药汤。那药汤温凉也恰到好处。“不过前段时间,伯恭还跟我提了说你生病,我给你送了一碗粥结果你喝了拉肚子的事情。”
他的话让夏侯霸原本已尘封已久的记忆又再次苏醒,不由头皮发麻。内心深处在讥笑他为何不一开始就闭上眼睛老老实实让侍女给自己喂药,但话已被吐出口,姜维又捋着袖子跃跃欲试,实在是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不过那时,他却又有那么一个不能说是错觉的错觉。
反正这样的日子也不可能再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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