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 行尸走肉

【甘凌】寄雪


本来计划写三篇连着的短篇,但最先写出来的却是最后的这篇……
照旧渣文笔
绝对不是什么正史背景!
而且大甘跟凌统尤其是大甘的性格对我来说真的很难写……
标题是因为写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在唱闰猹抄…想到正经名字后再改



















那个冬天过的异常寒冷,还没到腊月之前,每每夜幕低垂后就已经开始下雪,而到了一早又停了下来。雪会冷冷地堆积着,然后染白庭院。

我醒来时外面天还没亮一伸头就冷气直钻,所以并不想下床点灯。结果内人也受我影响而醒了过来,在被窝里发出小声的叹息,暗中能看见她眨巴着大眼睛,伸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内人体弱身虚,常年累月和药物打交道,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这么早醒,又做噩梦了?”
“梦见我爹了,最近有点睡不好。”
我没说还梦见另一个人,说出来也只会看见内人露出寂寞的表情。
“那我今日替你找那个给我看病的大夫,让他给你开点安神的药,睡前煎服,多多少少能有点用。公绩每天精神气色都不好,我看着也担心。”
她是个药罐子,所以也就跟着学了点大夫的皮毛。我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我才不喝那玩意,苦死了…哎,别管我了,还是照顾下你自己吧。你前几日不还连床都下不了。阿烈伤心得不得了,在我怀里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内人轻轻笑了一声。“那个小爱哭鬼,从来都不在我面前哭,只肯跟你撒娇,他还是喜欢你多一点呢。”
“那是因为他心疼你,不想见他娘伤心…对了,我看上次那甘宁送来的药,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土方子,我觉得你吃了那个后气色好了很多,所以就又跟他要了一些,他说今天送过来。”
“土方子治标不治本,甘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公绩你也别太费心思。我只要你……咳咳!”内人话还没说完就重重咳嗽起来,我顾不上冷气赶紧扶起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洒在我手里。闻起来腥甜的,黏贴在掌心和指缝指尖。我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你……”
“今晚开始,就别跟我睡了吧。”内人虚弱的声音在我怀中响起,她伸着冰冷的指尖替我抹着眼角。“指不定我哪天睡了就醒不过来了,你一睁眼发现身边躺着个死人,多不好呀。”
“闭嘴…不要再说了。”
内人是在给我生了儿子后落下的病根子,那时我忙着做官出征,代替爹替主公打拼天下,常年不在家,结果没能好好照顾她。直到听见越来越频繁的咳嗽声和她苍白的脸色我才想起来带她去看大夫。已经快要连依稀也无法想起来她嫁给我之前的模样了,只记得她很喜欢爬高,喜欢从高高的树上跳下来,然后轻盈地落在我怀里。
我几乎不碰油烟的,因为手笨,没有做菜的本事,而且儿子嫌我烧的难吃。腊月里天寒地冻,连呼出的气息都为之冻结,我搓着手指钻进厨房,那里却是很温暖的地方。我在厨房支起火炉,先要煎着药汤,手忙脚乱了一上午才烧了道勉强能看一眼的菜,尝了尝觉得还行,便盛进盘子里,然后才开始给内人熬她要喝的粥。忙完满身是汗,不过想到待会能见到那人,突然就觉得浑身疲惫全部消失了。一抬头,看见阿烈就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厨房门口。
“你还知道起来?你看看现在都几时了。”
“我困嘛。”
阿烈偶尔会这么软软糯糯地跟我撒娇,也不知道这点像谁。
“昨晚我让你睡觉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昨夜睡不着,就爬起来坐书案前写字。爹,我好像失眠了。”
阿烈今年七岁,和我那时候一样不喜欢念书写字。所以我听了他的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轻轻砸了他的头。把准备好的粥和药汤放在食盘里递给他。
“别耍滑头,我不相信你会大半夜去写字。玩就是玩了,不过啊玩也要玩出样子来,知道吗?你爹我小时候就喜欢……”
“爹,你好啰嗦!我不要听那个啦!”
他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像条小狗一样拿脸蹭着我。
“…脸洗了吗?”

“洗了!”

“那这些去给你娘送去。要是她手抬不起来你就喂她。然后中午饭我就放这,别嫌我烧的难吃。外面雪那么大,怕是到晚也停不了,下午你就别出去疯了,多陪陪你娘吧。记得给她屋里换炭。”
“喂,你才是她丈夫吧,为什么自己不去?”
阿烈松开我,他的口气让我感觉自己的脸僵硬了起来。我就板起脸:“你甘叔叔一会要来,他是特意给你娘来送药的,所以爹要陪他。怎么?你不管你娘了?”
“我不管娘谁管她啊!反正你…反正你……”
“我什么?”
眼看着阿烈还想说,话到嘴边时又吞吞吐吐,瞪了我两眼又噘嘴把话咽了回去。我就跟他大眼瞪小眼。
他哼了一声,气冲冲地我手里接过食盘,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在厨房忙碌的满身汗所以把外衣脱掉,但一出去浑身就被冷气冻得骨子发酥。我先站在远处,甘宁还没发现我,翘腿坐在前堂候着。

明明比我年长很多,他倒愈来愈体态健雄,大冬天也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袍衫,突出结实的胸膛。隐隐约约露着下面夸张的刺青。世事无常,他看起来英姿不减当年,我却再也没法拿武器了。我挤出笑脸后踏进前堂。
“好久不见呀,甘将军。”
他听有人说话转过头来,见到是我后清澈眸子里的亮光微微颤抖了一下。
“主公赐了你这么大的凌府,你怎么连个家仆也不请?怪冷清的。”
“我妻子脾气古怪的很,除了我她谁都不要来照顾。”我苦笑了一声。“兴霸,谢谢你特意给她送了药来。”
甘宁把目光别开小声念着。“你小子…干嘛跟我那么客气啊……我说,那你老在家休假,是不打算回去当你的将军了?”
“别别别,别提这事。”我赶紧打住他的话。“跟你实话实说,阿烈他娘…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这个年。而且我现在这幅身体可受不了风餐露宿,回去当头只会被下属讥笑吧。况且阿烈那么小,我舍不得他。”
“那小鬼倒不是省油的灯,跟你年轻时脾气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傻话啊甘兴霸?我才二十好几,你却搞得我好像是个老头子似的。”
屋里还没生火盆,我就倒了几块炭火点上。前堂只有阿烈会偶尔跑来玩,所以这个地方冷得很。我重新坐回去时,突然被他起身紧紧抓住手。
“喂…注意点行不行?阿烈跟他娘还在里屋呢。”
话是这么说,我知道内人她不会下床。而且甘宁的手虽然很烫,可对我来说是比任何火盆都要温暖的温度。他用粗糙的手指磨蹭着我的掌心,我没有想抽回手的感觉。
“这样,我那没人,老婆带儿子回她娘家了。”
“那就去你那,大夫说我偶尔喝几杯酒对身体也有好处。”
我不能走太快,而且外面又下着雪。可甘宁健步如飞,所以没走一会他就得停下来等我好久。最后干脆被他牵住手,一声不吭地踩在雪地里,发着咯吱咯吱的声响,被甘宁拉着感觉很安心,只用低头看着地上被践踏的新雪,感受着手掌的温暖就行了。
他改不了以前当锦帆贼时的习性,整个府上到处摆着主公赏赐的古玩字画,土气得像个暴发户的宅邸。但娶的夫人却是个朴素至极的女子,那女人生性平和,我整天出入甘府,她却从来不过问一句我跟甘宁的关系。
最终还是没喝酒,甘宁说什么也不给我喝,只是一边给我斟着茶说道。
“昨天早会上,主公看了一眼咱们,你猜他说了什么?”
我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不是问我去哪里?”
甘宁则一脸幽怨地瞪着我,随即叹气道:“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好像变聪明了?说什么你都猜得中?”
“那是因为你蠢,我看你表情就知道了。唉,主公是睡糊涂了吧?我都快两年没去过早会了。”
甘宁突然咧嘴笑了,“既然这么能猜,那你来猜猜我现在都在想些什么。”
“肯定不是好事。”
“不是。”
他笑着摇摇头,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后从从怀中取出三只眼熟的铃铛放在我面前,手指敲了敲桌子。
“记不记得这个?今天早上找到的。”
我突然觉得脸跟耳朵都在发烫,连忙伸手把铃铛藏进自己袖子里。
“甘兴霸啊甘兴霸!你烦不烦?”
“你不记得了?我记得呀!”
他当年欠了我爹一条命,有天酒后突然说要偿还我,于是给了我腰上的三只铃铛。说是这铃铛能让他做什么都行。结果…
“我那天好像喝得有点多…把你当女人了。”
“是啊,我吓得要命,还以为贞操不保,我这个走路带风的老大的一世名节就要毁在当时年方才二八又一的小将军凌公绩手里……”
“所以你就随手拿花瓶把我砸晕了?还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我恨恨道。“我醒来时开始什么都不记得,就发现自己睡在花楼的床上…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一下子围了好几个在旁边,一个个拿手绢遮脸,看着我偷偷笑,眼神就跟几年没吃过肉的饿狼似的。”
“结果第二天凌小将军年纪轻轻就有那方面有作为的名头可是传遍了整个江表。”
“还不都是你!”
我忍不住冲他叫起来,但胸口忽然闪过一阵揪心的痛,举起茶杯的手不得不放了下去。
“…喂,公绩,没事吧?”
我连忙摆摆手。“我没事…的,偶尔就一阵子。你以前要是这般体贴入微,我也不会……”
我说不下去了,而他脸色一沉。“那是…公绩,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俩经常吵架?
“记得。还边吵边打。”
“有次闹到主公那里,在主公那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吵得他都烦了。主公大怒,说我们带头扰乱军纪,让人把我俩拖出去各罚二十军杖,我心疼你,就跟小兵说替你受那二十军杖。打得屁股都开了花…结果主公只派人给你送了药膏。然后你又心疼我,又把药膏给了我。”
“谁心疼你了?那时看你被打我可是开心得不得了。”
我听到他的话笑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却慢慢消失了。
“两年前那时留的伤,虽然大夫是说你已痊愈,可你脸色怎么那么差…就跟死人一样。所以老子现在看到你的脸,别说吵嘴了,有时候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真的不再说话了,盯着庭院里含苞怒放的腊梅叹了好些气息。我也只好沉默不语。偶尔也只是有一句每一句地搭话,在天色暗沉之后,他要留我在他那吃饭,我说内人的今晚的药还没煎,便就拒绝了。
甘宁什么也要送我到家门口。就像来时一样,他在前面牵着我。路上也没说几句话,我是觉得太冷了。直到送到门口时,我的手被他握着又松开,松开又紧紧握住。
“公绩…”
“什么?”
“……别回去,跟我…跟我……”
见他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我只好替他开了个玩笑。
“我跟你连夜逃出建业?你辞了将军,反正我也早就不做官了。虽然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你甘兴霸英勇盖世,就像你说的那什么…走路都带风?所以跟着你逃出去也没什么好怕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
“那就让我回去吧。”
我确实想回去,阿烈不还不会煎药,他这时候应该已经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回去免不了被他一顿臭骂…想到这个我有点头皮发麻。可手臂就是被甘宁抓得紧紧,怎么拽他都不肯放手。我觉得不耐烦了,回头冲冲地问道:“甘宁啊,你到底还想干嘛?”
“我是认真的,要我抛妻弃子跟你逃也可以——不过那不是逃,是私奔。”
我无奈地蹙起眉,不断扶额摇头。“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你真当回事?我俩都已是有妇之夫,你还想搞婚外情?抛妻弃子……那是要遭人唾弃的,你自重点好吗?”
“我不管。”
“拜托啊甘宁,你已经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胡搅蛮缠?”
“这有关系吗?”
我拼命摇头。“不行,现在我怎么能丢下我病重的妻子?”
“那明天,明天我还要见你。”
“这么急干什么,你怕我突然两眼一黑,撒手人寰啊?”
“凌统!别让老子从你嘴里听到那种事!”
他连吼带叫重重地推了我一把,背后已经碰到墙了。而他紧贴上来,我只好把脸侧过一边。
“生什么气啊…你嘴巴好臭,中午喝醋了吗?”
我话刚落音,嘴唇的位置就被敷上一片温热与柔软。说不惊讶是假。我和甘宁个头差不多一般高,手放在他胸口,却没有力气把他推开了。最后是我觉得快要窒息了,连交换空气的缝隙都没有,只好伸手拼命拍打他的背,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我,被故意带出来的银线在冬夜里转瞬即凉。
“我嘴巴很臭?”
“不是大醋味,是大蒜味…臭得我都要吐了。”
“因为吃了饺子…”
“好了,行了吧?便宜也给你占了,让我回去吧,我妻子的汤药不能耽误的。”
“老子跟她哪个重要?”
“你是三岁小孩?居然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我又生气又觉得好笑。本来还想说他几句,但看到他阴冷着脸的样子连忙闭嘴。我想改口,可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个,兴霸啊…”
“算了,你别说话,我走了。”
甘宁就一下子甩开我的手。想追上他,可他走得极快,已经消失在巷子深处。我只能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叹气。


把内人扶起来喂她服了汤药,看她喝药时那股安然自若的样子真佩服她。她看上去稍稍精神了点,两只眸子目不转睛盯着我。
“公绩…你眼睛真好看,难怪那时街上那么多少女都倾心于你。”
她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内人虽然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可却是个清秀朴实的好女人。
“你不也是其中之一嘛。”
我跟她不一样,受伤后虽然身体状况确实不如从前,不过没有性命之忧。内人的命却是摇摇欲坠,我已经做好那种准备了。所以想要把她的容貌深深地记在脑子里。
“对了…阿烈跟我说你中午没有吃我熬的粥?不吃饭的话,会没有力气站起来的。”
“吃不下去也没有办法呀…倒是你们,你们是不是下午吵架了?我问他你去了哪里,他就气鼓鼓地说不知道…”
我想起了儿子,只是便随口问道。听到她的回答后想想也是,阿烈非常懂事,不会说会让他母亲担心的事的。
“哎,你要跟阿烈好好相处,知道吗?你们父子俩脾气如出一辙,温柔的时候这么温柔,暴躁起来又谁都拦不住……你是大人了,可阿烈还是孩子,所以你要让多着他。”
我却觉得自己在内人眼里仿佛又变回了不懂事的孩子。坐在她床榻边,把头枕在她的身上。
“你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感情,有什么就说什么。我就喜欢你这点,很可靠,跟别的男人感觉不一样…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爬到树上,正好看见你路过那里,站在树下对我喊树枝快断了,很危险。当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跳下去扑进你怀里。结果我坐的那根树枝真的断了…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要死呢,结果你居然伸手把我接住,还趁机摸了我屁股,对吧?”
“我哪有。”
就算确实是有,不过在现在如同母亲般温暖的妻子面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我忍不住笑出声,她也低眉弯眼地笑起来,伸手揉着我的头发。
“那时我就偷偷想,我一定要嫁给你。结果真如我所愿,跟凌将军做了夫妻,还给你生了阿烈,我真的觉得好幸福,这就够了…”
“可是我…对不起。”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也许达成心愿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不后悔。

我想想去碰她的脸,一抬手,那三只串在一起的铃铛突然从袖子里滑落了出来。她看着那串铃铛轻轻笑出来。

“这个铃铛…我在甘将军那也看到过呢,是他的吧?”

“嗯…啊,是。”

我以为妻子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她接下来又说了我不忍心听的话。

“你跟阿烈不像父子,倒像兄弟。他说话像个小大人,而你却还像个孩子一样…仔细想想,我走了之后,大概只有把你们托付给甘将军那样的人照顾我才能放心了吧。”

“你发烧了?”我伸手摸她的额头。“别说这种糊涂话……”

内人摇摇头,握住我的手挨向自己消瘦病容的白皙脸庞。“我知道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你以前常年征战在外,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心仪的人,又怎么会真的喜欢上我这种普普通通的姑娘呢?一开始确实很震惊,也心痛过,那个人抢走了你,诅咒他死了就好了。不过我后来不在意了,那是我爱的男人所爱着的人啊,他要是死了,你会更难过的,对吧?我不知道他是谁,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我并不担心,因为你的性格是肯定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她只是出于对我和他的尊重不愿意说破而已。而内人看起来很平静,嘴边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偶尔也会在想,我在你心目中有没有重要过呢?有没有那个人的一半?一半的一半?一半的一半的一半?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因为现在你是陪在我身边的,这就足够了。我不会再奢求很多。不过公绩,我…想到这些虽然很高兴,可是觉得好累啊,我望着你怎么觉得你对我来说上辈子的一样遥远呢……你把阿烈叫过来好不好,我想再多看他几眼……”


她带着微笑去世了。而葬礼过后。依照内人生前所言,我在她坟头周围插了她最喜欢的梅枝。之后,连主公也亲临府里慰问。但我实在是不想见到主公,怕自己一时忍不住说了什么惹怒他的话。便装作因情身体不适让阿烈替我待他,反正阿烈还年幼,管他乱说什么都不要紧。但不知道阿烈真的胡说了什么,竟然讨得主公在前堂的笑声直接传到卧室。他回去之后就下旨说要再给他赏一位温柔的母亲,我吓得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提笔写十几份书信,主动请求主公收回此事。
那天之后只在葬礼上见过甘宁一面,还是偶然一瞥见他躲得老远,意识到我发现他之后就立马像只受惊的猫似的逃开了。我去他家想要拜访他,家仆倒说是年关将至,他事务繁重。我知道只是对我避而不见。
我家还在守灵期内,自然没有过年的气氛。阿烈在他娘死了后连着哭了三天三夜,哭累了就睡,醒来继续抱着母亲的灵牌哭。可三天后他就不哭了。跟什么事都没似的,整天躲在自己房里看书写字。他这样我反而更不放心。除夕前天,从王宫送来的几车年货被卸下放在前堂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可能是为了照顾小孩子,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吃的点心和干果…我把阿烈叫出来,他看到那些东西时眼睛都发光了。
“都是我的吗!”
“都是你的,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嗯~那就看在你是我爹的份上就赏你一下。”我清点着那些年货时,阿烈伸手把剥好的栗子送进我嘴里。又剥起一颗自己吃了。
“这是替娘吃的。”
阿烈喃喃自语道。
而在除夕当天,我带着阿烈祭拜完父亲和过世的妻子。结果回来时,看见甘宁就在我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头顶和肩头都落着一层细细的白雪。看到我回来后他连忙迎过来。阿烈也早就兴奋地挣脱了我的手扑到他怀里。
“甘叔叔!红包!红包!我的红包!”
“你这小财奴,还没过子时呢!到晚上再给你!”
他抱着阿烈转了好几圈,让阿烈骑在他脖子上,我没受伤前也这么跟儿子玩过,现在已经抱不动他了。想起前几天甘宁对我避而不见的事情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板起脸看也没看他一眼就从他身边走过,插了钥匙开了门。
“喂!喂!凌统…凌统,你站住!”
“怎么?甘将军不是事物繁重吗?怎么有闲时临幸寒舍?”

我故意抬高嗓门揶揄道,说的出门扫雪的邻居多往这边看了几眼。甘宁挠着耳朵,在我面前低下头。
“那段时间我被主公召入宫里,确实是事物繁重。主要是你知道这一到年关,又是祭天祭地祭老祖宗的…为了能在这年末祭典那些夫人们个个争得头破血流,想方设法在主公面前讨好他,不然就是吵得他头痛的要命,搞得每天对我们脾气都大的很。不过那天来你这回去后他脸色就好了很多,你跟主公说了什么?”
“说什么…我装病呢。他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装病…公绩,你…胆子还真大。”
“怎么?你就是想来问这些?”

我差点就连儿子一起关在门外,结果被甘宁一只胳膊拦住了门。
“别!你之前不是很想见我嘛,天天到我府里来找我…”
阿烈也跟着叫嚷起来:“对啊爹,你不是一直很想见甘叔叔的吗?”
“你闭嘴。”我瞪了他一眼,顺带瞪着架着他的甘宁。小孩子懂什么?”
“我说,你们家现在就你们父子俩,怪冷清的,所以我老婆让我来问你要不要来我们家过年。她包了好多饺子……”
我还没说答应,阿烈却先叫起来。“饺子!爹,饺子!”
“而且我家的那个只会念书的傻小子也在,大过年的还缩在书房里,谁都喊不动,打他两巴掌他就只会一个劲的哭。让凌烈去把他从书房里拽出来一起玩也好。我可不想儿子以后当个书呆子。”
甘宁提起自己儿子就皱眉,他本来就吵得很,阿烈则一直在“饺子饺子”地叫。我实在听得烦,只好摆手答应。主要是…我也想吃饺子了。我给儿子换上新的衣服,而那件衣服一直放在他母亲生前用的衣箱里。结果阿烈把脸埋进新衣服间,高兴地站在我面前拽我衣角。
“爹,爹,这件衣服,有娘的味道耶。”
我拍了他的小脑袋。“给你衣服你就好好穿,哪来那么多废话。”


除夕之夜,华灯初上,烟花喧满天。但毕竟是一年中为数不多与家人团聚的日子,看似热闹非凡,街道上却几乎没什么人。偶尔有几个孩童蹿出来在自家门口嬉戏打闹。
甘宁有个比阿烈稍微年长一点的儿子,名叫甘瑰,跟他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他爹甘宁实在豪迈奔放过头,简直像个流氓,不是知晓他身份的还以为是从哪冒出来的贼头子……那孩子却安静又腼腆,见到生人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小年纪孔孟之道倒是背得滚瓜烂熟,一看还以为是哪个书香门第家的小少爷。根本想不到他却是坐镇将军的甘宁的儿子。
所以我知道阿烈其实不喜欢那孩子的性格,他是为了饺子才忍着带他玩的。不想那孩子却见到他就喜出望外,可能真是平时没什么人愿意跟他玩吧。感动得把他母亲给他买的烟花全部拖出来要跟阿烈分享,他就看阿烈放烟花,自己却躲得老远的。炮仗炸一声身体就抖一下,可爱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我跟甘宁并排坐在廊下看着笑了,甘宁却叹息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这小子怎么这么懦弱…真是老子亲生的么?也不像他娘啊…实在是不知道像谁。”
“我倒觉得甘瑰是个好孩子,安安静静的,都像你这么粗鲁莽撞的话主公的天下就完了。”
“好个屁,你看他那缩头缩脑的样子,连炮仗也不敢点,这以后要怎么上战场替主公打天下抗曹刘?当个教书先生我都嫌他笨。”
“我想周大都督也未必曾点过炮仗,那不照样在赤壁把曹操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吗?”
“这不又是一码子事…世上有几个大都督?我觉得阿烈就很像你,我家那傻小子有他一半机灵就好了。”
我淡淡地对他说:“别人家锅里烧的总是香的。而且性格太像反而不一定能合得来,就像我跟你一样……啊,快到子时了。”
爆竹声渐渐沸腾到了最高点,想必千家万户都拿出了压轴的那只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最为华美绚烂的那朵艳丽。阿烈也拖着我的手,把点燃的香递给我让我也放一根。我想了想,对着躲在一边的甘瑰招招手,他慢吞吞地走过来。
“这只最大,所以你来点好不好?”
“可、可是啊…”
“这个不用怕,伤不到人的。”我蹲下去把燃香塞进他手里握住。“真对不起哦,明明是买给你玩的烟花,却被那个赖皮蛋抢了。”
不知是不是真的害怕,这孩子已经连耳根子都红透了。燃线烧尽后光箭挣脱了束缚朝夜空射去,然后炸裂开来,却绽放成花束般的流雨。
听到打更的鼓声后,阿烈动作快得很,两三步跑到甘宁面前磕了三个头,然后把手一伸,歪头冲他笑着。
“甘叔叔!过年了!说好的红包!”
“头磕得很响嘛,来,给你个大的。”
“喂!”我叫起来。“阿烈!你在干嘛啊?不过来先给你亲爹磕头?”
他从甘宁那接过重重的红包后转过来歪嘴对我笑:“才不要,你那么抠,从来都不给我压岁钱,我干嘛给你磕。”
大过年的不好跟他生气,我只好放了儿子一马。不过随后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进甘瑰手里。
“甘瑰啊,阿烈他不怎么懂事,虽然你是哥哥,可别袒护他,看到他哪里调皮捣蛋或者做坏事了,一定要过来报告给我哦。”
那孩子唯唯诺诺地攥着,耳朵比刚刚更红。轻轻点点头小声道:“我知道,谢、谢谢凌叔叔……”
俩孩子放完烟花后,有个女人笑盈盈地招手让我们回屋去。她早已把各种菜肴备到里屋。当然有阿烈心心念念的,冒着淡淡白气的,热腾腾的饺子。她虽然是甘宁的夫人,跟那家伙土得不得了的气质完全不同,她倒不穿金戴银。我听说她本来是个医女,甘宁战场上受了伤,差点让敌军追赶,逃到小村子的医馆里,便被她救下。议论起来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我突然嘲笑起自己来,事到如今还装傻羡慕人家什么啊。明明就妒忌得不得了…不过我也没有资格妒忌。当初是我先娶的妻,亲手断了我跟他之间的缘。现在好不容易再次链接上,彼此的家庭却让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关系已经无法复合了。
我好久没碰过酒,却被甘宁跟他夫人的劝道下喝了不少。本来还有些精神,几杯下肚后就开始晕头转向。那两孩子吃饱后就被甘宁的夫人拉着回房洗漱安歇。最后只剩下我跟甘宁两个人,顿时觉得轻松许多,结果就开始胡言乱语。也不记得那期间到底说了什么,反正甘宁一直都,后来觉得困了,想要回去休息。
“那我送你回房。”
“甘将军…行行好,在下这点路还是能走的。”
但他就当我的话是耳旁风,说着就靠了过来拉了我一把。我俩在走廊里,伴着外界的爆竹声,我喃喃说道。
“你夫人做菜的手艺真好…就是太贤惠了…你配不上他。”
“那老子岂不是,更配不上你闻名江表的凌公绩了?”
“你本来就配不上…”
深知就是现在才要矜持,可我喝多了…实在是不听使唤。还没到房门口,在他耳边偷偷说道。
“我想要。”
“…现在不行。”
“你担心你夫人吗?没事…我不会叫出来让她听见的。”
“可不是说我,我是担心…你老婆才过世不到半月……抱歉啊凌统,之前那天。我就是嫉妒你对你老婆那么好!但我真的不知道她病得那么重……”

“所以现在反正她都死了,你还怕什么?”

我不知道哪来的劲狠狠推了他一把,又踉踉跄跄地把他拖进屋子里。一片乌漆麻黑的,不过外面有不断闪烁的灿烂稍微照明。我拉着他的手坐在床边深深叹息着。
“这个,我跟你说啊…甘兴霸……内人…亡妻她…死之前说她知道我俩的事情了。她什么都知道。”
我装作悲伤地说出来,偷偷看他脸,那家伙听了后表情立马变僵硬了。
“…她是个好女人。”
“是!她真是好女人啊…她说她不在乎我到底,只要我最后还陪在她身边她就觉得好幸福,已经够了。这世上从我爹死了后,我就只有你们两个了…你们两个,一个是爱我的人,而你甘兴霸!是…是我…”我想把话说出口,可就是硬生生哽咽在喉咙里。本来只是假装难过,最后却真的觉得心痛起来。
“不行,不行。我说不出来,说不出来了,为什么?”
我慌忙伸手拭泪,但泪水却越掉越多,最后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发不可收拾了。
“…别说了。”

“不行。我想说。”

“想说就说。”

“可是说不出来…”

“那就不要逼自己好了,要是那种事情从你嘴里冒出来你…感觉我都要挂了。”

他好粗鲁,用手指揉着我的眼角。
“那你觉得我该说什么…”
“…嗯,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冲动?”
我确实是那么想,所以拼命点着头。
“那就说那个。”
“我想吻你。”
“再说一遍。”
“甘兴霸,我想吻你。”
他眨了眨眼睛,随后发出爽朗的笑声划破了气息。

“笑什么…”

“现在的情形就跟那时候差不多吧!我那时拿你当亲兄弟,找你喝酒,你喝醉了,却想上了我……”

“所以想被我上?唔…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现在体力不是太好,大夫嘱咐我不要做时间太长的剧烈运动。”

“喂凌统!不是那回事!你不要乱想!啊!等等!你在摸哪里啊!”

“你说话声音要小一点…会被你夫人听到的。”

自己主动和被吻是完全不一样,相对来说自己的主动,感觉会更奇怪一点。重叠在一起的嘴唇,虽然开始还有点顾忌,但相互交换了几次气息之后,胸口就开始骚动起来。

“如何?”

分开后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不差,不过每次被你小子亲了都觉得有点可怕。”
他歪着头,眼里闪着窗外的光。
“因为好像会被吞掉?”
“大概吧。可我现在也不比那时,说起来年龄算起来都是半个老头子,你真要吃我,不嫌我皮糙肉厚吗?”
“哪有,甘将军明明如同那年英姿飒爽,说是岁月无情,在你身上好像一点影响也没有。”我苦笑道:“反倒是我,现在身体残破,连马缰都握不紧……”
“…你别说了。”

脸上扑着轻轻的气息,我只觉得心里痒痒的,紧紧注视着黑暗中的人的眼睛。

“我只是在懊恼,我跟你这家伙当中要是有一个是女人,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吧。说不定我得顶着周围流言蜚语娶一个年龄能当自己娘的黄脸婆……”

“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凌统,你要是女人的话,老子早就忍不住干你那里,让你怀孕了。”

被他抱着推倒在床上翻滚时,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从裸露的胸口渐渐下移到冰凉的腹部,有着清楚的指尖的触感,但手指却异常炙热,有伴随着欲望一点一滴升起。那仿佛身心都置于曾经的事外,我和他互诉的更多情话也被外界的爆竹声仔仔细细掩藏起来。

醒来时四肢都还是温热的。




甘宁睡在我外侧,从张着的嘴巴里发出鼾声。我被爆炸的声音吵醒,除夕到新年烟火都是不间断的,亏得他还能睡得安稳…睡着的表情很安详,比起我第一次在江夏的战场上看到他的样子,只是眼角多了好几道细纹,少了佩戴的铃铛而已。

他曾给过我三个铃铛,说这铃铛能让他为我豁出性命做任何事情。甘宁射杀了我唯一的爹,可当他身体冰冷地躺在我面前时,一个想到的却不是让他死,而是把铃铛放在他胸口,祈求他醒过来。

人们都夸我与甘宁冰释前嫌,为国为民之大义。脑子却非常清楚,或许那之间只是出于袍泽之情。但那已经无所谓,要是在为数不多的时日里,能够把对他的记忆带到下辈子就好了。

因为出了好多汗,衣服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而且我觉得口渴得很,只好跨过他下了床。
空气里一股火药味,像极了那年燃烧着的赤壁,只不过少了那些人们的惨叫声,还混杂着类似被烤焦的肉的味道。闻了却只叫人想吐。我甩甩头,想把那恶心的场景从脑海中甩出去。耳朵却听见了意外的声音。
走廊上空无一人,普通人肯定会错认为那是冬朝里寒风的轻轻叹息,可我听的清清楚楚,分明是空气被利刃无情的割开的声音。但我还是迟了一步,脖子上已经架着明晃晃的刀,随时能割断喉咙,我无法挣脱,只好束手就擒。
“那什么,小哥你饶了我好不好?这里是甘府,而我并不是那锦帆贼甘宁……”
“我是受那位大人来取你性命的,是你,凌将军。”
明晃晃的刀刃虽然移开,可又换成被紧紧扼住喉咙,胸口剧痛,空气很快变得稀薄起来。等到我眼前发黑时,嘴巴就被掰开了,后颈也被狠狠一拍,那东西就顺着口腔滑进腹中。那人一松手,我就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拼命咳嗽,但是已经被吃进肚里了。
“咳咳…才大年初一早上就被人喂了这么甜的糖丸…我这待遇也太好了……”
想抠了吐结果吐不出来,粉末凝固成的颗粒大概已经被消化了吧。
“真麻烦…我明明已经是将死之人,他何必小动干戈来收我性命呢……”
“不用担心,您不会立马死去,毒性发作很缓慢,也要四十九天之后才会起效。”
“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他让我多活几天了?”

奇怪的是,虽然会死,我却不觉得悲伤。

“…凌将军,那位大人还让我传话给凌将军,他会照顾好您的儿子。”
我喃喃道,“他这么贴心……我没看走眼,果真是值得效忠的好主公。”

“……那么。”
明明是毒药,吞下去却一点痛苦也没有,反而觉得沉闷的胸口舒畅了许多。不过这正是可怕之处。再回头一看,刚刚那人已经踪影全无了,依存的只有我背后的阵阵凉气而已。
外面飘着雪,我觉得太冷了,没法再去找水喝。只想回去缩进温暖的寝具中。结果甘宁被回床的动静弄醒,他慵懒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刻满刺青的手臂把我紧紧搂着。
“还这么早,刚刚你干嘛去了?”
“想喝水,渴了。”
“冷吗?你手好凉啊…”
“嗯,下了好大雪。”
“那我给你捂着。不要紧,等打春了回暖,再到了夏天,你就不会觉得冷了……”
他把我双手都紧紧攒在滚烫的胸口,自己却又呼呼睡了过去。
听到他说的话,我彷徨地想着。所谓心凉的感觉…差不多就是现在这样吧。
没有办法告诉他我再也看不到夏天了。


我凌公绩的一生,虽然并不漫长,但生在乱世,并不像绝大多数人那样碌碌无为。收获了对得起主公的战绩,还有平淡却美好的姻缘,也尽到了传宗接代的职责。对我来说有这些就足够有颜面下去见爹了。
但总有一些令人心痛到放不下的事情。
从一进门甘宁就蹙眉皱额,想说什么又不敢讲出来的样子。我从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倒没生气,一脸无辜地把手伸到下面揉着膝盖。
“哎,就是……”
“是要出征吗?”
“你猜到了?”
“嗯。”
我本来不想给甘宁送行的,不过想到若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可能连肠子都要悔断了,所以还是迎着初阳跟到,他改不了还是锦帆贼时的口气,对士兵们大喊。
“小的们!行李都带够了吗?跟家中老小好好打招呼了吗?”
“甘将军,可以出发了。”
以前出征都是我和他一起的,如今只有我被留守,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奇怪,想上前跟他说话。但是因为甘宁的夫人和儿子在他身边,我也不好过去,就无聊地躲在一旁的竹林里用手挖起新出的春笋。
“喂——”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甘宁把脸伸了过来。
“跟得这么大老远,想跟我说话就直接来啊,躲这里干什么。”
“这个。”我站起来,把拔出来的竹笋塞进他手里,“这根给你带着。不可以吃……饿的时候也可以吃啦。”
“几个意思?”
“我得让你看到什么就想起我啊…但出门时有点急什么都没带…你就把这东西吃进肚子里吧……别笑!不许笑!”
“好好,不笑。噗……”
但看到他那副快要喷出来的样子,只恨我刚刚没把那根笋子砸他脸上。
“…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起码要半年吧。”
“哦,别死了啊。”
“本大爷怎么可能会随便死呢?”
“有空写信捎人带回来。”
“嗯。”
“还要好好洗澡。”
“我知道了。”
“不许去花楼见到可爱的小姑娘就搂她睡觉。”
“我老婆都没担心这个…”

“对了…”
我想了一下。

“请早点回来。”

我在他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头,使自己脸尽量不被泪水浸湿。

人真是奇怪。

明明知道不可能再见到了,等他回来早已阴阳相隔,为什么还会从嘴巴里冒出这种话呢。

他又回到人群中,然后跨上马。直到周围冷清下来,我才想起来追上去再看一眼,可他色背影已经随着长长的队伍不见了。

耳边有熟悉的铃铛声。

我浑身失了力,呆呆地坐在泥土里。有什么东西先于眼泪从鼻腔中淌落下来,我伸手抹了把鼻子,手里是黏糊糊,殷红色的血迹。
奇怪…明明刚刚还有力气的,为什么突然使不上力了?想要抬起手,却慢慢沉了下去。
奇怪,奇怪,奇怪。好想吐,眼睛也要睁不开了。我还不想死,还有好多事没有说出来…
可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倒下去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天空。
不只是鼻腔,嘴巴里也被腥甜的血充斥着,一点点从嘴角漏出来。
我没法甘宁消失的方向伸出手,只能看见死去的父亲和我的妻子,还有一些生命随被战火燃烧殆尽的朋友…他们都站在那里对我微笑,越来越清晰的铃声代替了他们心里的话语。听他们告诉我,不管我再怎么放不下甘宁,我都已经不再是这边的人了,我应该和他们一起走。
然后在意识消失,闭上眼睛之前,感觉到那轻薄冰冷的东西飘落在脸上。我因为体型又变成了孩子,回到了曾经的某个冬天,然后扑进了那边爹温柔的怀里。
虽然下雪了,但爹的掌心很温暖。
可我知道现在不会下雪。到底是真的下雪了,还是心里的雪从未停过。
你能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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