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响
虽然只是秋天,可是这儿比有些地方的冬天还冷。尽管裹了保暖的夹克和棉裤,穿着厚重的皮靴,脖子上也围了围巾,甚至戴了兔毛手套和帽子,我的身体却还是像石头一样梆硬,甚至还有刺骨的寒风不知道从哪儿透过了这么多层衣服吹进了衣服里。我随手用袖口擦了擦鼻子,然后把车停在了山脚萧条的城门前。这辆还算先进的黑色汽车是不久前一个快要死去的男人硬塞给我的。学会了使用它后我才发现有一辆车是多方便。
我是个旅者,不过曾经可是一国一城的少主。只是因为在很复杂的变故下失去了亲人和故乡,变得必须独身一人四处漂泊,一边旅行一边寻找着可以安定生活的地方。虽然有点困难,可是这种生活却曾经是我想要的。所以,根本不被允许拥有后悔的理由。
看来这个国家也不适合我。我出生在沙漠的国家,早就习惯了那种干燥的空气,可是这儿太冷了。感觉会被冻伤。只是……我抬头看了看与高耸的城墙几乎融合的灰蒙蒙的天空,看样子早就过了下午茶的时间了。于是我又朝城门走了过去。就在快要接近的时候,从我的头顶突然传来人类的说话声。
「谁?」
从上方的黑色小窗里,探出来一个戴头盔的男人的头。
「我是旅者!」我对他喊道。「想要在这个国家借宿一个晚上,能放我入境吗?」
男人把头缩了回去。没一会儿我就听见铁链隆隆作响的声音。我面前的城门开了条小缝,刚刚那个戴头盔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看上去是位骑士,穿着一身盔甲,却背着一把步枪。
「嗨,下午好。真是个好冷的地方啊。」
我试着跟他套近乎,但是他并没有回应我。反而是用怀疑的目光先把我全身上下都扫荡了一遍。
「旅行者?我看你像个山匪。」
「山匪?不不不……大人,我是个正直的男人。」
我非常认真地对他说。骑士丢了我一记白眼,随后他领我近了门,来到关所内部的站岗室。他从站岗室的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并笨拙地握住了钢笔笔杆。
「你的名字?」
「神童拓人。」
他开始在纸上写了起来。
「年龄?」
「二十四岁。」
「职业?」
「我说了我是旅者,无业游民算职业吗?」
「结过婚吗?」
「没有。」
我再次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骑士的问题。
「擅长什么武器吗?」
「武器?有的。」我对他指了指自己背后半人高度的长太刀。「这家伙,虽然带起来不怎么方便,不过拿来砍人还是很顺手,我很喜欢。」
「是吗,这个国家的人也非常擅长用太刀。」
那你还背着步枪呢——虽然我很想这么问。骑士又说了句让我为难的话。
「不过不管怎么说,外来人入境必须要解除武器,把全身上下的武器都拿下来交给我们保管吧,出境的时候一定会还给你的。」
「咦……不能随身带着吗?」
「对,放心吧,我们的国家治安很好的。」
骑士一直瞪着我,我与他对视了半天,最后我还是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放下了重要的刀。然后从腰带后拽出来两把匕首。
「没了。」
「背包也要留下来。」
「可是,钱——」
「这里没有旅馆,你可以随意找一户人家住一晚,旅者对这个国家来说是尊贵的客人,市民是不会拒绝的。」
「……好吧。」
因为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了,包括后来被要求脱下靴子检查我也忍了下来。折腾了好半天,骑士才递给我一张绿色卡片,似乎是通行证。凭借通行证在餐馆里吃饭是不用钱的。不过旅行者只能使用三天。
我走出站岗室,来到城门内的世界。和所有的北国国家一样,这里的房子都集中在马路两旁,全是用钢筋混泥土造成的,房子之间用一颗已经掉光叶子的树隔开。看上去灰蒙蒙的一片,屋顶没有砖瓦,而是改成了一个个小阳台,除了衣服还晒有许多干货,那些熏干腊肉离得远远得就看上去很好吃了。
这么一说我就觉得肚子饿了,从中午吃完便携干粮后我就再也没吃过什么东西。由于我的夹克是对市民来说显得奇怪的衣服,所以与这座城市显得格格不入。虽然气候显得很荒乱,但是街道上还是很热闹的。除了商店还有许多路边摆摊卖着小物的人。我随便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餐馆,我把通行证递给了黑发的服务员后她对我点点头,随后很快就给我上了牛仔骨和橙汁。
「谢谢。」我接过盘子,如同往常一样做着普通道谢,但那个服务员却奇怪地脸红了起来。
「不、不用!您是尊贵的客人……」说完她又一溜烟跑掉了。
与这家店朴素的外表不同,牛仔骨烧得很好吃,不过我有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配餐是白花花的豆腐。
「客、人是…哪里来的旅行者?」回来收拾盘子的黑发的服务员脸颊还是红扑扑的,似乎鼓足了勇气才来找我说话。
「西面。」我回答道。「是个很荒凉的国家,人都快死光了。」
「怎么会……」
「真的,大家这里都有点不正常。」我敲了敲太阳穴,然后摆出轻松的模样耸了耸肩。「我差点也要变得不正常了,还好逃了出来。不过这么一说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到底是多久呢?」
「我算算——快要十年了吧?那个时候我十四岁,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我的口气好像太沧桑,结果把对方吓到了。
「哇……」服务员惊叹着,她已经擦好了桌子并把盘子端了起来,然后她就那么呆呆地望着我。我刚想开口问她是怎么了的时候,她又抢先说了话。
「那个,我叫阿胜,客人你的……」
「神童拓人。」
没等她问完,我就接上了她的话。并且微笑着。
「如果不介意的话,拓人大人可以住在我们家的。」
「是吗?谢谢。」
真是个好女孩。
不过,我还是离开了那家餐馆。那不是最有意义的选择,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对阿胜说我要再去街上看看后便离开了。因为同样直觉告诉我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被我发现。在街上简单的转悠了一下,市民都很热情,而且遇到的他们的每个人都推开我去参拜山顶的神社,那里住着曾经统治这个国家的国王。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算了吧。我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有意思的,决定要折回去找阿胜时,突然有一片比我还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绿色从眼前一闪而过。
我转身去看那片绿色,才发现是涂着不均匀绿漆的房子而已。不过房子的外型跟其他住宅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有那层绿漆。看起来是很久以前涂上去的了,而且涂漆的人技术也不怎么样。不管怎么说,这片绿色会处于这个灰蒙蒙的城市都是非常显眼的存在。
不过,吸引我的不是这栋房子本身。
屋顶有着一位少女模样的人。
房子离我不远,所以那人的容貌能看得一清二楚。让我如此惊讶的倒不是说他的长相,而是因为那张脸我曾经见过。
雾野。
他是雾野。
虽然与我认识的雾野在外貌上有一定的区别,但是他那扎起来的两根辫子,还有温柔的侧脸,一定就是雾野无疑。
我的心脏突然如同针扎般疼痛着,好像几乎要死在自己胸膛中的某些东西在一瞬间开始复苏了。我顾不上一切,冲进了那栋房子里。里头没有其他人,我两层两层地上着台阶,又爬了梯子来到了屋顶。雾野正在收着晾干的被单,他把被单叠好后夹在腋下,转过身来看到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脸上出现了略微惊讶的表情。
「雾野——!」
我喊了一声,然后不顾一切地来到他的身边,半蹲下来紧紧拥住了矮个子的他。我把脸深深地埋在了他的脖颈之间,使劲嗅了起来。
这个有点像梅干一样的味道,就是雾野的味道没错。虽然时间太久远我几乎要忘记了,可是只是闻到了一点点便又回忆起了,那些好像昨天刚刚的却又好像是上辈子才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差点死了,是雾野救了我。可是他却因此让自己的头颅离开了身体。仿佛是代替我死去了一般。
所以,那个时候死去的是雾野。
……死去了?
对了,雾野已经死去了。死去了很久了。
那我现在抱着的是?
正在被我抱紧的人把手伸向了我的脖子,抱住了我的头。他的手好凉,简直不像常人。
而且,我突然感觉自己胸前堵着什么软软鼓鼓的东西。
我松开手,对方也同时松开手。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请问,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没有和你见过面的记忆。」
那是女孩子才有的纤细声音。
「雾野?」
「嗯,我是雾野。」
仔细看看,他跟我记忆里的雾野长得的确有点不一样。
他太白了,不管是皮肤还是发色还是眼睛和嘴唇,都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白色。还穿着白毛衣,并且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眼睛。我所认识的雾野,绝对不是这幅病殃殃的模样。而且,看她的脸,从年龄上来说也不符合。这个少女最多最多只有十六岁。雾野和我同岁,最重要的是,他和我一样都是男人。我盯着她毛衣后微微隆起的胸部,觉得脑袋一下子变得很沉重。
「……不,你不是雾野。」我拼命摇着头,可我明明就不想去否定。
「我就是雾野啊。」
「……你是女人吧?雾野是男人,你不是。」
「嗯,大概吧。」
「大概?」
「妈一直说我是女孩子。」
「你有母亲?」
「嗯,她去买蘑菇了,一会儿就回来。」
果然,这个人不是雾野,雾野曾经说过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的人而已吗?
好失望。
就好像自己刚刚拔出了插在心里的一把刀,然后又把它插了回去。
真的好失望。
我怎么会让自己这么失望……我应该早就想到,雾野已经死了。
我亲眼看着他死去的,不是吗。
于是,我跟着少女大眼瞪小眼。她躲在镜片后的蓝眼睛近乎是半透明的,很漂亮。我想起来雾野深色的眼睛,我过了好久才知道那种颜色被叫做松石绿,是一种石头特有的颜色。我路过某个国家的时候买了串有着那种石头的项链戴在脖子上。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少女先发了话。
「谢谢你。」
「谢什么?我应该要道歉才对。我……认错人了。」
「没有关系。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感觉好奇妙。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她静静地低下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对,我是旅者。正在找地方借宿一个晚上的。」
「是吗,真想让你留到我们家来住。如果妈可以同意的话就好了。」
虽然说着很高兴的话,但她冰冷的语气又无法从身上感觉到一丝同龄少女所拥有的纯真。如此一来,又感觉和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嗓门也很大的雾野比起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要留在这里吗?我想了想,便清了清喉咙。「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就请让我留……」
直觉又在这时候告诉我,就算这家了。即使不清楚接下来的走向。可是就当我正准备对这个同样叫雾野的少女表达意思时,楼下传来洪亮的声音。
「兰,我回来啦,能来帮我拎东西吗?」
「对不起,我马上来。」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小小的,虽然在对楼下的人说话,不过估计只有我和她能够听见。雾野的嗓门可不小。少女带着那些厚重的被单床单咚咚咚地奔下楼去,我也跟在她后头。一下楼就听见有个大嗓门的妇女在喊。
「哎!你楼上在做什么啊?不是让你不要去二楼吗?」
「妈,我没去二楼。是早上洗的被单,我收回来了。你买了蘑菇吗?」
「当然哦,不止蘑菇,还有其他的——看这是葱,这是卷心菜,这是你喜欢的豆腐,还有薄片牛肉,你不是说你想吃牛肉吗?」
「嗯,谢谢妈。」
妇女在少女的帮助下收拾完所买的东西后才直起腰,很没品「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我正好站在楼梯那儿,她抬头时看到了我,与我相对视了起来。
「你是……」
妇女有着容易留下深刻印象的粉红色头发和松石绿的眼睛,虽然年龄不小,但看起来还有相当的几分姿色。
「我说啊兰……这家伙是谁?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是旅者,刚刚跑进来问了我一些很奇怪的话,然后就想要住在我们家。」
「他问了什么?」
「问了我是不是雾野之类的,我就说我是。妈,我真的是雾野吗?」
「你当然是了……等等,你说这男人是个旅者?」
「嗯,有什么不妥吗?」
我终于忍不住插入了她们的对话。「雾野兰丸。」我压低声音,念出了那个名字。
「您是他母亲吧?」
「没错,你是,遇到我儿子了吗?」
「是……」
「他怎么样?他都好久好久没回家了,你看到他是什么时候?那时候他还好吧?他有长高吗?」
面对妇女一脸焦急的咄咄逼问,我楞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低下头,就那么沉默着。
「……好吧,对不起,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妇女松懈下了表情。「毕竟我是他母亲。」
「嗯。」
「我儿子,兰丸。他还活着吗?」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会把事情的全部真相都告诉您的。」
我对着妇女和那少女深深鞠下了躬。
所谓由我来诉说的「真相」,不过就是从我的视角来看的一切事情发展而已。其中夹杂了一些我的主观意识。也就是说,我站在了一个受害者的角度去看待那件事情。实际上雾野才是受害者,他失去了自己珍贵生命。而本来应该去死的我却从此苟且偷生,并且获得了本来就不属于我的自由。
我拼命地说着当时的情景,事件的由来,经过,以及仅凭那时的我无力挽回的结果。并在其中夹杂着我自己的想法。因为我渴望获得面前一脸悲伤听我诉说的妇女的谅解。听我说完那一切后她的表情让她让她突然衰老了十岁。她绿色的眼睛开始变得浑浊,然后我看见她突然捂住了双脸。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就阴沉的天空变得更加压抑。不久后就有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秋雨很凉,我甚至发现,一直默默站在妇女身后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搓起双手来。
「对不起。」我低下头,对母女二人道歉。「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任性……对雾野说了那种话,他就不会可怜我,不会来帮我。现在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快乐的生活着吧……」
「不,跟你没有关系。」
妇女抬起了脸,她的表情看上去已经变得平稳。然后她吩咐身后的少女拿来了灯,昏沉的屋子一下子就被灯火照亮了。
「那孩子,兰丸……从小就,一直很想去旅行的。」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而现在的我,只有资格重复这么一句话。
「所以都说了,没事的。我不会怪你的。」妇女可能是悲伤过度。她的语气变得比方才淡漠了很多。「兰丸说过每新年都会回家来看望我。他只回来过一次。早在他决定走掉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他不会回来的打算。而且这么长时间,我早就猜想过他大概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但是我……」
「兰丸那个时候明明已经走掉了吧?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回来救你?」
我茫然地摇摇头。
「我……只和雾野认识了短短的一天而已,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那你认为他是为什么会为了你一个陌生人去拼命呢?」
「大概,是可怜我的身世吧。」
「没错,他一定是在可怜你。但——除此之外,还有呢?」
「还有?还有吗?」
我看着妇女在摇摆不定的灯光下的脸。有点想不明白她要表达什么。
妇女压低了她的声音。
「我的孩子我最懂了,兰丸一直都是个坚强的人。即使是到了炼狱他也不会屈服于命运的。何况那不是他的命运。所以,既然兰丸觉得你比起他来更有活下来的价值,那么你就必须得好好活下来。就当是为了他。」
说完,妇女突然意味不明望了身旁的女儿,那少女感受到她的视线,把脖子压得比刚刚更弯了。
「但是这么一想的话,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在别的国家。」
我同样朝少女望去。「夫人,说起来,她是……」
「被我捡回来的时候她差点被冻死。算起来也快十年了。长得跟兰丸有点像,对吧?所以干脆连名字也改成了【兰】,雾野兰。她到现在也不记得遇到我之前的事情,是个可怜的孩子。」
「是啊……我差点把她当成了雾野。」
不是有点……是很像。我看着少女【兰】的脸,是这样想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明明已经死在我面前的雾野突然又复活了。但是,我看着如同第二个雾野的她的心情已经由最初的喜悦演变成了不安。
这个少女身上存在着难以觉察的什么,结果令我越来越不舒服。
「总之,拓人——你是叫拓人吧?」
「嗯。」
「拓人是不是在找住的地方?你是旅行者,旅行者可以随便在这个地方的任何一户人家里住的,就算你要住在国王的神殿也没有关系哟。不过,今晚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家?如你所见,我们家的晚餐是杂烩锅。」
我吃了顿饱饭,雾野的母亲相当热情,一直往我的碗里丢薄片牛肉。相比较而言,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对面默不作声地挑着豆腐吃的兰。牛肉本来就是买给她的,结果全进了我的胃里。
晚餐后,我说要帮忙雾野的母亲收拾盘子,结果理所当然地被她拒绝了,然后全都交给了兰。雾野的母亲则拉着我坐下来,告诉了我很多雾野的事情。说起来这栋房子被涂了绿色的油漆,他母亲告诉我那还是他花了三个星期,亲手涂上去的。
等到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妇女问我要不要洗澡。我答应了后她却吩咐兰去烧开水,结果都能感觉到少女从镜片后射出来的冰冷视线了。浴室里有一只很大的浴缸,等我被带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热气腾腾了。
「请慢用。」
兰还是用着那丝毫没有感情起伏的声线对我说着尊敬的话,顺便递给了我一条硬邦邦的毛巾。看起来是全新的。我想叫住她,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口。等我回神时她已经不在了。
我钻进了热水中,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距离雾野死去的时间原本已经久远得就像上辈子的事。但是,现在却在雾野曾经住过的房子里,刚刚还听他母亲安静地诉说着属于他过去的事情。而且,这个浴缸……他也一定使用过的吧。好奇怪,我根本才只见过他两天,但这时候我闭上眼睛,他的音容笑貌却能一下子在我的脑海里复苏了,就连额头曾经接触过他的地方也变得灼热起来。
「而且,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我在嘴里喃喃念道。完全没注意浴室门已经被人打开,刚刚走出去的少女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站在我面前的一片雾气中。我发现她时被她吓了一跳。
「……啊。」
「妈说要我一定要来给神童先生添水,然后帮你洗背。」
原来她手里提着的是一只木桶。我有点尴尬,连忙让身体在水里一口气沉到嘴巴的位置。
「其实不用的……」
「没关系,现在我的眼镜蒙上了一层水汽,看不见你身体的。」
「……我不是说这个啊……」
好吧,其实我就是说这个。我已经独自生活很久了,头一次被人这么照顾,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但是兰已经绕到了我的身后,并且捋着袖子把手伸进我的洗澡水里。「嗯,还不算凉。」我的肩膀被她的手握住,接着整个身体就好像跌入冰窖一般。
我想要制止她,但是她已经自作主张地把沐浴露倒在毛巾上,并用力在我的后背搓了起来。
不过,虽然很用力,但是倒非常舒服。我的记忆都快不存在有人帮忙搓背这种回忆了。在冒着热气的恍惚中,我在想要是当初雾野没有干扰我的人生,我就那么在自己的国家生活了下去的话现在是不是每天都有人这样帮忙搓背。
总之生活方面一定比现在这种无所定居的流浪要舒适许多。
「哎,我说啊,雾野……雾野小姐。」
为了把她和雾野区分来我还是对她用了尊称。结果被她拒绝了。
「叫我兰就可以了。」
「嗯……兰的话,听说你对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是。」
「那样很可怜啊……」
「也不完全是那样,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可怜的人。」
「嗯?」
有那么两秒她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并不完全是那样,虽然不能想起来所有,不过有一些还是能想起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比如?」
「比如我自己原本的脸。」
自己原本的脸?
我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她被雾气萦绕的脸。
跟我刚刚见到的没什么区别,长得很像雾野。
「我以前不长这个样子,也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结果因为某件事,我的脸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唯独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忆起来吧。不过,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兰静静地说着这一切,并一边用着水桶帮我冲洗着背。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实在是不知道要和这样的人作出什么样的对话。
「好了。」兰放下毛巾和木桶,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白皙的脸看起来还是冷若冰霜。「我先出去了,神童先生若是有事的话就喊我名字,我会过来的。妈告诉我必须要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嗯……等等。」
「还有什么吗?」
「兰……我说什么你都会做的,对吧?」
我觉得自己眯起了双眼,尤其是看到兰点头后。
「当然了,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